文章背景: 南京市即将开工的「汉口路西延」工程将穿越南京大学、南京师范大学、河海大学,「牺牲三所大学、解决三年拥堵」的做法引起高校学生激烈抗议,斥责其「摧毁百年文脉」,誓言捍卫学校尊严. 南京市方面召开紧急会议,抚平学生不满情绪,声明该方案在未取得广大师生的理解与支持前不实施. 下文摘自河海大学校园BBS,作者是我校四大名嘴之一 一条冰冷的大路直冲我们的脸面的胸膛而来. 并非不通情理,假如路的那一头是通往汶川、通往老区、哪怕通往一座没有路就永世不得翻身的贫困山村,我们都会闪开身躯,必恭必敬地任由这路通过.可现在不能,因为它穿透大学仅仅是为了让一个原本就很优越的机构变得再优越一些,让一群原本就很滋润的人们过得再滋润几分. 作为一介书生,我没有资格对那些机构那群人指手划脚,作为学校的一员,我想我能够、而且有资格向你们、向河海的领导们诉说衷肠或者发发牢骚吧. [01] 本月20号,我在北京领奖.奖项叫做中国十佳“MBA杰出教授奖”.恐怕因为其他得奖的教授都来自超级名校,例如北大、上海中欧、中山大学、厦大、南大等等,主持人宣布到我的时候,突然变得结结巴巴居然把学校的名字念成“海河大学”,接下来发奖杯、拍照片都变得索然无味.直等到主持人把话筒伸过来,要我发表获奖感言,头脑才变得清晰起来“我想纠正您刚才的口误,我执教的学校叫河海大学,是全球最具规模的水利类综合大学,不是您说的海河大学!”这是我凭生唯一一次以河海人的身份在校外登台领奖,我竟没有感觉丝毫的喜悦和荣耀,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因为我的学校. 我是因为父亲去世,母亲身边无子女才回到南京的.起初,我受南大经济系(现商学院)的邀请,准备去那里工作.后来,就因为受父亲的同学、时任华水校长左东启教授一句“子承父业”的刺激而留在华水.这么多年,除去工资(河海付我的月薪,大概不如我为其它公司讲半天课的报酬),我没有向校方乞求过任何有形和无形的东西.只要登上河海的讲台我就自动地尽心竭力、自然地声情并茂,我敢说河海雇我特别超值.我只靠两样东西支撑,一是父母对华水的一往深情,二是历届学生对我的信任和厚爱.也正因为父母亲和学生们的缘故,我更愿意别人称呼我“河海的陈钢”,而不是什么“海河”! 我哭华水,想问是谁辱没了你的英名? [02] 我父亲27岁从上海交大随严恺先生来南京筹建华水.父亲既是严师又是严父,我从小就不喜欢看他的脸,因为那张脸上永远都写着严肃、严谨、认真、顶真和对你的不满意.好在我经常只看到他的脊背,因为往书桌边上一坐,没有三五个小时他决不会站起身来.我永远都不懂他做的专业,但是我知道他死后讣告上称他是“国内外知名的坝工专家”,我还知道他一手培养的学生、助手后来成了工程院院士,就是如今河海硕果仅存的院士吴中如老师.其实,他还点化、培养出另一位中科院院士,就是我的舅舅、数学家林群.不幸的是,父亲有个要命的恶习,不会也不肯奉迎上司,反而对守门的师傅、扫地的阿姨、浇花的工友格外礼貌.86年,我来河海任教,才知道父亲曾经做过华水的党委委员、河川系的副系主任,是学校里开出最多新课的教授,我还敢说,他是当年华水最用功、最没有个人嗜好的老师. 一直到今年年初,才有学生对我说“在河海的校史陈列室,怎么找不到您父亲的大名啊?”我说我不知道,我真得不想知道.有的华水老人对我说,你父亲的学问和人品堪称一流,不讨人喜欢可能是因为太过耿直.“不讨人喜欢”的“人”应该是领导人,“太过耿直”就是他的恶习使然了. 我哭华水,想问是谁忘却了你的功臣? [03] 华水曾经是辉煌的,就连宁海路菜市场的阿姨都知道,南京的三大名校是南大、南工和华水. 听身为力学教授的母亲说.当年由徐芝纶院士领衔,华水的力学系差不多是华东区高校相同或相似专业的“圣地”,南京大学、南京工学院(现东南大学)和南航(现南京航空航天大学)的不少中青年教师,都争先恐后地来华水进修、旁听、做助教.父亲所在的水工专业好像更加显赫,巅峰状态的水工在国内可以和清华并驾齐驱,在国际上可以和英美加等国家分庭抗礼.可是到了80年代中期国内一流的水工专业开会基本就不通知华水了,再往后,连二流的学校聚在一起,也时常会忘了通知我们.打电话去问,别人才礼貌地说“实在对不起,因为工作繁忙,发生了疏漏,补一个就是了.” 我还记的华水的体育也曾八面威风,最牛的时候是江苏省高校篮球、排球和足球的三大球冠军,还外加田径的团体冠军.以前的高校没有什么特招生,球队的运动员们就是正儿八经考进来的大学生.那时我才八九岁,经常坐在球场边上很得意的为华水的球队呐喊助威,至今都记得一个叫“黑皮”的学生,他是足球队的左边锋、篮球队的右前卫和排球队的主攻手,在三支球队里,“黑皮”都穿9号球衣,踢足球经常像打排球那样鱼跃,打排球又经常像灌篮那样霸气,好神气,好威风.如今的“黑皮”该六十多岁了吧,不知道他还惦记当年的华水吗? 我哭华水,想问是谁衰败了你的家业? [04] 文革以前的华水学生不过两千多,教职员工也只有三四百,那时,连讲师在内的老师都被奉为“高级知识分子”.因为人不太多,学校里大多数人都互相认识.每当学校放学,我们一帮家属院里的孩子就把书包堆在门卫爷爷的房子里,然后冲上球场、跃入泳池,或者满山遍野地相互追逐.有好几次,我还跑进校长办公室的小楼里,推开严恺伯伯的门,向校长告他女儿的状(他最小的女儿是我的同班同学),无论我告的合理还是无理,他的女儿第二天肯定会情愿或者不情愿地向我道歉. 还有两件事情终身难忘.一件是周末在学生食堂或者足球场放电影,一块银幕绷在两根高高竖起的竹竿上,我们一群小孩特别喜欢坐在银幕的背后,一是可以看着左右反向的画面哈哈大笑,二是时常乘大人不备去摇晃那两根竹竿,不过只要银幕晃动起来就会有人大叫我父亲的名字,然后威胁我会去告状.另一件是春夏两季的周末,学校工会就在友谊山上摆出一排排的藤椅,泡上几壶香茶,还准备一台吱吱呀呀的留声机,就是放胶木唱片的那种.晚饭过后,高知们就三三两两来到山上,或伴着明月品茗赋诗,或和着唱机低声吟唱.中间还会穿插一些教授们自编自演的节目,大多是戏剧清唱、诗歌吟诵和器乐表演之类的.现在想来,那时候的老师简单而纯朴,除了教学生、做学问,节外生枝的事情也就剩下琴棋书画和一杯香茶了,不比现在那么五花八门、光怪陆离. 我哭华水,想问是谁抛弃了你的传统? 我因华水而生,十有八九会为河海而死. 何以要“跪求”河海的领导们,因为你们中的不少人没有经过华水(文革中的华水不能算数)的浸润,没有领教过华水风光时华水人的洋洋自得,这种自得不仅仅是因为这600亩方圆的校园,更多的是因为人和人之间充满真诚的情感,还因为学问和知识有着尊严的斯文.假如,我没有做河海的老师也不必要出此“跪求”的下策,你们真的让我很为难.我总是对自己的学生说,你们并不比南大、甚至北大的学生差太多,你们只要有自尊、有斯文、有真诚、还有自强,你们就能一个堂堂正正的河海人!我有点茫然,我不知道还怎么面对我的学生. 我知道做校长做书记的难处,甚至理解你们也奈何不得那条剑一样的汉口西路,但我实在不理解你们为何装聋作哑,不理解你们为何不愿安抚一下爱学校又不得要领的师生.我“跪求”你们什么? 其实简单到不能再简单,让我做一个知道真相的河海人,做一个理直气壮的河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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