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做着同一个梦,同一个无法实现的梦.
那是一种阴冷的天气,轮廓模糊的离别的车站,没有温柔的话语,没有过多的缠绵,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的侧脸,转身走进嘈杂的人群中.
缓缓移动的车窗外,他无奈地对着她微笑.她终于忍不住探出头去,对着远处那个渐渐小下去的身影,喊道:下辈子,我要嫁给你.
无声的黑白胶片放了一遍又一遍.

她从南方的一所小城千里迢迢赶来看他.这所繁华的大都市,她只在电视里见过.之前的他们总是在电话里交谈,但却从未谋面.
她写字,一些她坐在窗前,望着后山的景致写下的文字.他愿意读.
她也画,但不常,只是心血来潮,才涂抹几笔.他未曾看过.

他们相识始于偶然,她在网站上看到了他的独白,于是信件往来.
她身边其实有很多跃跃欲试者,但她都不入眼.她要等那个令她心动的人出现.
而他是众人当中唯一一个让她感到温暖的男人.于是她选择了他,或者是选择被他选择.

手心冰凉,她试图抓住面前的某一块空白,但抓到的只有虚无.心难过得空虚.依稀记得他白衬衫上淡淡的烟草味,隐隐的迷恋像冬天清晨的雾气弥漫在身边,她几乎看不清自己.
靠进火车的坐垫里,缓缓闭上眼,回想着他们之间的一切,仿佛爱已经过了很多年的余温.
可能,爱只是一种残留在空气中的味道,或者遗漏在衬衫上的红酒,时间消蚀,印迹也会淡去.
某些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

他说要去她在的城市看她,她感动万分.他一直繁忙得不能动身.
她想见到他,立刻,马上.
她开始想要一个家,一个有他的家,但只是想,也许梦想总是离自己很远的.


终于来到这所风尘仆仆的北方城市,她到的那天,凛冽的寒风穿过铁道,她的心焦急而不安.这是一场犹如飞蛾扑火般的爱.他是个年长她十岁有余的男人.
对于站在冷风中等待的人们来说,列车能给人一种裹在冷酷当中的温暖. 他掩在灰色呢子长风衣里的身躯,无时无刻不彰显着成熟男人的内敛.
她原想,等见到他的那一刻一定要飞奔进他的怀里.但那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她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对着不远处的他浅浅地微笑.

他曾说这所城市的上空有很多美丽的鸽子,这些白色的鸟总是不知疲倦地从一个地方飞往另一个地方,然后再飞回自己的笼子.
它们都有自己的家吗?野鸽子也有家吗?它们又会飞往哪里呢?她好奇地问他.

他带她去装帧精美的餐厅,透明的玻璃窗,她睁着好奇而怯生生的双眼打量着身边的一切,这个陌生而熟悉的男人,只是温和地笑,招呼她点餐.
他们安静地吃饭,她突然找不到可以用来交谈的话题.他开口问她,喜欢这所城市吗.她慌乱地碰翻了面前的酒杯.他伸手帮她扶正,红色的液体竟沾染上他白衬衫的袖口.

他喜欢向她倾诉自己与其他男人的不同,因为他的真心,因为他不会骗她.
她从不怀疑他讲的任何句子,总是安心地听,乖巧地记下,然后认认真真地照做.
她常常对他怀着浓浓的迁就之意,因为爱,所以愿意更温柔地听她讲话,所以比对任何人都更有耐心.如果他有一丝倦意或不快,她恨不能立刻飞到他身边,替他分担一切的愁苦.

甜点是冰淇淋.但是她吃得很慢,直到后来,都化掉了.像一滩白色的眼泪,她想.
他衬衫上红酒的印迹渐渐淡了下去,但她对此一直有些歉意的不安.他说他不介意.
他们走在宽阔而繁华的街道上,琳琅满目的玻璃橱窗内种种奢华的一切,这些都是她在她故乡那所小城市里所无法见到的.

不是每一只鸟都有巢穴的,但是它们肯定想要个自己的家,他说.
她点头,嗯.

他走在她身边,那么近,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然而,于她的世界,却像是隔了整个世纪的距离.那一刻,她的心柔软地痛了一下.

街角一个卖艺的大叔,旧外套上支着他心爱的擦得发亮的大提琴,神情专注地拉着一首忧伤的曲子.
她记不起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大提琴低沉的旋律,多么美丽,多么忧伤,犹如海浪带走一切之后的悲痛.

她曾经对他说,忧伤是她的气质.他笑,轻轻地摇头.
在他眼里,想看到一个简单快乐,会随着他的曲子翩然起舞的美丽女子.
她像一个赤足的灰姑娘,行走在他宽阔的沙滩上,海风掀起她美丽的裙摆,海浪却卷走了她的鞋子.

他想亲近她,不蛮横,但却充满成熟男人的霸气.她惶恐不安,拒绝.其实她是爱他的,但,她很怕这只是场和情欲有关的风流,与爱无关.
回到他安排的住的地方,她忍不住想他,拨通他的手机号码,久久没有人应答.后来,他发短信来说,父母睡觉了,明天再讲吧.

火车在平滑的铁轨上铿锵有力地行进着,远处是黛色的山和低矮的房屋,她疲倦地蜷缩着身子,不愿再看那渐已沉入黑色的天幕.
他在哪里,又在做什么,她想知道,但茫然地无言.

回到故乡的小城,她蒙着头睡了整整一天.黄昏的时候,听到后山上稀疏的鸟雀的鸣叫,她才翻身起来.
站在镜子前,她的脸苍白而乏力,她感到自己年轻的身体突然一夜之间老去,因为承载了一颗太过悲凉的心.

一只白色的鸟掠过窗外,落在一棵孤单的枣树上,转而又飞走了.
她落寞地坐回床上,将身体陷进温暖的棉被里.

整整一天,没有他的消息,她反复掏出手机来查看,生怕错过了他的任何讯息.直到傍晚时分,他才传来一条简讯,问她在做什么.她失落地回复他.
夜深了,她更加想念他,急急地给他打电话,他的手机却一直处于忙碌中.她不知道他到底在跟谁通话.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如针尖般刺痛她的心脏.
胸腔渐渐被抽空了,发出窒息的疼痛.
那晚,她久久难以入眠,足足给他拨了21个电话,却一直都在通话中.

一切仿佛渐渐明朗起来.
也许经历某种过程,就像完成某种仪式一样艰难而忐忑,但却是神圣的.

成长的过程,犹如破茧成蝶.只是在感受的过程中了解痛苦,再用心腹中的丝线缠住它,绕成茧,绑住自己.如若能够咬破,便化蝶得道,如若不能,则困死在这茧内,永不得解脱.
其实幸福只是一只白鸟,然而她的白鸟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冰淇淋流泪,冰淇淋不哭,冰淇淋找不到回家的路.

她开始重新捡起画笔,画后山上美丽的植物和鸟儿,不再太多过问那些尘世间的纷纷嚷嚷.
看过太多的真真假假之后,只剩下云淡风轻的生活,和渐渐沉进生活的心情.没有什么比眼前的青山更真实.
是的,生活还将继续.人们会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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